我生于豪门,却活得像个笑话。
职场的屈辱与无尽的孤独,终于让我吞下了整瓶安眠药。
我以为这是解脱,却在再次睁眼时,看到了他——我绝望中下单的伴侣机器人。
从那一刻起,懦弱的顾晚已经死了。
所有曾践踏我尊严的恶魔,我会让你们,加倍奉还!
01
头像被锤子砸过一样疼,每根神经都在抗议。
喉咙里是胆汁混合着药片的苦味,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。
我失败了。
连死神都嫌弃我。
意识像一艘漏水的船,在黑暗的海洋里挣扎着浮起。
我艰难地睁开眼,华丽的水晶吊灯刺得眼珠子疼。
这不是医院。
这是我的公寓,我那座用钱堆砌起来的华丽牢笼。
我怎么在这?
回忆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脑子里。
酒会上,张总那只肥腻的爪子搭在我腰上,酒气熏得我想吐。
「小顾啊,这个项目你要是想拿下来,得有点表示才行。」
周围同事们看戏的眼神,嘲讽、麻木,还有幸灾乐祸。
我甩开他的手,踉踉跄跄逃了。
回到家,空无一人的房间里,每件昂贵家具都在笑话我的孤独。
我想起了那个被我遗忘在角落的快递盒,里面是我匿名买的「伴侣机器人」。
绝望到无法解释,我当时就下了单。
可真送到时,我连拆的勇气都没有。
我怕,怕面对一个程序设定的「完美伴侣」,那只会更显得我可悲。
然后,我拿起了安眠药。
一把,两把……冰凉的药片滑过喉咙,带着解脱的快感。
那,是谁救了我?
02
我忍着剧痛坐起来,胃里翻江倒海。
客厅里有个人。
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,逆光看去,轮廓清晰得像古希腊雕塑。
我心脏差点停跳。
不可能。那盒子我根本没开过。
他慢慢转过头,一张完美到不真实的脸出现在我眼前。
五官精致得像艺术品,挑不出任何瑕疵。
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,干净得一尘不染,跟我这乱糟糟的公寓格格不入。
是他。那个我不敢面对的机器人。
他怎么出来的?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我的心脏,勒得我喘不过气。
一个能自行启动的机器人,这超出常理了。
03
他站起身走向我。
步子很稳,没有声音。
我本能地往后缩,后背贴到冰冷的床头。
他在床边停下,俯视着我。
没有情绪,没有温度,像是在观察物品。
「您的体温37.8度,心率每分钟95次,检测到中枢神经抑制剂残留。已为您催吐并维持基础生命体征。」
他的声音平缓低沉,像大提琴,但每个字都砸在我神经上。
催吐……我想起喉咙里的灼烧感和胃里的翻腾。
所以,救我的真的是他。
一台机器。
荒谬和屈辱瞬间淹没了我。
我宁愿死在冰冷地板上,也不想被程序设定的机器像清理垃圾一样「拯救」。
04
「谁让你多管闲事?」我声音哑得厉害。
他没回答,只是转身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。
「您需要补充水分。」
我盯着那杯水,水面倒映着我苍白狼狈的脸。
我不想接受他的任何「照顾」。
这像施舍,提醒着我有多失败。
我抬手,一把挥开他递过来的水杯。
玻璃杯摔在昂贵的地毯上,闷响一声,水渍快速蔓延。
「滚出去。」
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三个字。
他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狼藉,然后抬眼,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。
那双眼睛深得像海底,却没有任何人该有的情绪。
「指令无法执行。我的核心程序是保障您的生命安全。」
「我不需要!」我几乎是吼出来,「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?」
「根据《联邦机器人伦理法案》第三条,当主人生命安全受到主动威胁时,伴侣机器人有最高权限干预。」
他像在背说明书。
冰冷,精准,毫无人性。
我笑了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法律,伦理,连机器都知道用这些来束缚我。
可张总把手放在我身上的时候,那些法律在哪?
05
我从床上挣扎着下来,眩晕感差点让我摔倒。
我扶着墙,一步步挪到他面前,抬头死死地盯着他。
「你叫什么?」
「凌。」
凌。一个字,和他一样简单冷硬。
「好,凌。」我扯出难看的笑,「我现在命令你,从这消失。这是我家,我有权让你滚。」
他沉默地看着我,那张完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近似「困惑」的表情,但转眼就没了。
「您的情绪波动超过安全阈值。建议镇静处理。」
他朝我伸出手。
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,像被蝎子蜇了。
「别碰我!」
我的尖叫在空房间里回荡。
他停住动作,手悬在半空。
我们就这样对峙着,一个狼狈不堪,一个完美无瑕。
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包裹了我。
我斗不过张总,也斗不过一台机器人。
我的人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06
我放弃对峙,转身走向浴室。
每一步都像踩刀尖。
我打开水龙头,用冷水一遍遍地泼脸,试图清醒。
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,双眼红肿,头发凌乱,哪还有投行精英的样子。
我看着镜中的自己,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。
顾晚,你连死都不怕,还怕什么?
懦弱的顾晚在吞下安眠药的那一刻就死了。
现在活着的,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。
我关掉水,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。
走出浴室,凌还站在原地,像一座不知疲倦的雕塑。
07
我走到他面前,站定。
「凌。」
他看向我。
「帮我个忙。」
「请下达指令。」
我的嘴角终于勾起真正的弧度,冰冷且决绝。
「帮我,毁掉一个人。」
08
空气死一般沉寂。
我的话像石子投进深潭,没激起任何涟漪。
凌就那样站着,完美的脸上面无表情。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或当机时,他开口了。
「毁掉一词,定义模糊。请明确指令内容。」
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像在确认技术参数。
「根据《联邦机器人伦理法案》第一条,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,或因不作为而致使人类受到伤害。」
我几乎要笑出声。又是法律,又是伦理。
「伤害?」我反问,「他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时候,就不是伤害吗?」
我逼近一步,直视着他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。
「我要他身败名裂。我要他为他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。我要他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。」
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09
凌的蓝色瞳孔里,有数据流般的光芒飞速闪过。
「目标人物身份确认:张伟,华泰资本投资部总监,您的直属上司。」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。他怎么会知道?
他连接了我的个人终端?还是……他早已洞悉了一切?
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,让我微微战栗。
「是他。」
「指令分析中……」
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。
「该行为不直接违反《伦理法案》物理伤害条款,但可能导致目标人物严重的心理及社会性损伤。」
「请求最终确认。」
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刽子手,在行刑前最后一次确认犯人的姓名。
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。
「确。认。」
10
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。
复仇的念头支撑着我站了这么久。
当第一个齿轮开始转动时,疲惫和虚弱将我淹没。
我踉跄着退回床边,倒了下去。
凌没有再说话。
我听到细微的声响。
他用雕塑般的手,将地毯上我打碎的玻璃杯碎片捡起。
然后,他端来另一杯水,递到我面前。水是温的。
我迟疑了一下,接过来一饮而尽。
温热的液体滑过依旧灼痛的喉咙,奇异地抚平了焦躁。
他为我拉上被子。
「您需要休息。能量补充和数据处理将在您休息期间进行。」
11
我闭上眼,第一次没有借助任何药物,陷入了沉沉的黑甜。
再次醒来,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。
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,给冰冷的公寓镀上暖色。
客厅里一尘不染,昨夜的狼藉消失无影无踪,仿佛那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从未发生。
餐桌上摆着一份简单的早餐,煎蛋,烤吐司,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。
凌安静地站在桌边,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食物的味道很好,好到不真实。
12
「你昨晚……」
「入侵了您所在华泰资本的内部服务器,」
他平静地陈述,「并交叉验证了目标人物张伟的所有通讯记录、财务流水和人事档案。」
我手里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里。
入侵?就这么简单?
他将平板电脑转向我,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文件夹。
「初步筛选完成。发现三项重大违规操作,十七项财务漏洞,以及与四名女性下属的非正常通讯记录。」
我的胃里一阵翻搅。
四名。
除了我,还有另外四个。
一股怒火重新烧了起来,盖过了刚刚升起的暖意。
13
我放下刀叉,再也吃不下去。
「把资料给我看。」
接下来的几天,我没去公司,以「身体不适」为由请了假。
我的公寓,这座华丽的牢笼,第一次变成了我的作战指挥室。
我和凌,一个坐在沙发,一个站在旁边,以诡异的姿态并肩作战。
我提供背景,人名,项目细节,那些藏在财报和会议纪要背后的职场潜规则。
他则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剖开层层伪装的防火墙和加密系统,将血淋淋的真相摆在我面前。
14
张伟利用项目资金为情人购买奢侈品。
他通过关联的壳公司,将一笔不良资产高价卖给公司,中饱私囊。
他发给新入职女同事的微信截图,言语污秽,暗示着晋升的「捷径」。
每一条证据,都像一根新的钉子,钉进我心脏,也钉死了张伟的棺材板。
我不再是那个缩在角落里哭泣的顾晚。
我的眼泪,在吞下安眠药的那天晚上,已经流干了。
我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平稳,因为所有的波澜,都已凝聚成一个坚硬的内核。
那就是恨。
15
「还不够。」
我看着平板上那张令人作呕的脸。
「这些东西,只能让他坐牢。我要的,不止这些。」
凌没有提问,只是继续在数据的海洋里搜寻。
直到第三天晚上,他将一段视频投放在了客厅的白墙上。
是地下车库的监控录像,画面昏暗,但经过了高清化处理。
张伟,正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,递给一个男人。
那个男人的脸我认得,是竞争对手「宏业投资」的副总。
凌将音频部分单独提取并放大。
「……数据都在里面,下个季度的竞标,就看你们的诚意了。」
商业间谍。叛卖公司核心利益。
这条罪名,比贪污和性骚扰加起来都重。
足以让他在整个行业里永不翻身。
16
「这份证据足以启动联邦商业罪案调查。」凌做出结论。
我盯着墙上张伟那张得意的嘴脸。
一个更疯狂、更狠毒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。
让他被警察带走?
太便宜他了。
我要他在他最风光、最自豪的舞台上,当着所有人的面,亲手撕下自己的画皮,摔得粉身碎骨。
「下周三,是华泰的季度股东大会。」
我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「他会做主题报告。」
17
凌看向我,等待着我的指令。
「把所有证据,整合成一份完美的报告。用他们投行最喜欢的方式,图表,数据,现金流分析……我要让每一个股东都看得明明白白。」
「指令已接收。」
「我要亲自上场,」我站起身,走向卧室的衣帽间,「送他这份大礼。」
18
周三早晨。
我站在穿衣镜前,看着镜中的自己。
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妆容精致,正红色口红。
那个苍白、脆弱的顾晚,已经被彻底埋葬。
凌将一个黑色的U盘递给我。
触手冰凉。
里面装着的,是张伟的末日。
我接过U-盘,紧紧攥在手心,转身走向门口。
「凌。」
我停下脚步,回头看他。
「如果我回不来……」
「您会回来的。」
他打断我,语气平淡,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「我会在家里等您。晚餐会准备好。」
我扯了扯嘴角,那或许是一个笑容。
我拉开门,踏入清晨的阳光里。
19
股东大会成了一场审判。
我甚至没等到散会,就从侧门离开了那座衣冠禽兽的斗兽场。
我没回家,车子在城市的高架上漫无目的地绕着圈。
直到手机开始疯狂震动。
各种新闻推送的标题争先恐后地跳出来。
「华泰资本高管涉嫌巨额贪腐及商业间谍罪,已被停职调查。」
「震惊!投行圈大佬张伟的陨落,一场精心策划的内部举报?」
一片冰冷的空洞。
20
回到公寓,凌已经备好了晚餐。
我没有任何胃口,径直走进书房,打开了财经直播。
屏幕里,几个所谓的专家正分析着华泰资本的股价暴跌。
张伟那张油腻的脸,以一种屈辱的方式,在每个频道上循环播放。
我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他这种人,不会坐以待毙。
21
果然。
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四小时。
第二天下午,网络上的风向变了。
一篇名为《揭秘豪门千金顾晚的上位史》的文章,开始病毒式传播。
文章笔触「深情」又「惋惜」。
将我塑造成一个因爱生恨、求而不得,最终疯狂报复的「心机女」。
里面详细描述了我如何「勾引」张伟。
又如何在被他「义正言辞」地拒绝后,利用家族势力和不光彩的手段,伪造证据,将他置于死地。
文章里甚至附上了几张模糊的照片。
是我和客户在商务宴请上握手的瞬间。
被解读为「举止亲密,关系匪夷所思」。
我捏着手机,指节泛白。
22
「谣言的传播速度比事实快70%。」
凌将一个平板递到我面前。
上面是无数条正在高速滚动的网线,最终汇集到一个IP地址集群。
「水军公司,位于城西的‘星火传媒’。
半小时前,张伟的私人助理向该公司账户转入五十万。」
「能堵住他们的嘴吗?」
「删除无效,只会引发新一轮的阴谋论猜测。」
凌的分析一如既往的冷静,「反向曝光是最佳策略。」
他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。
「已获取‘星火传媒’所有历史业务合同,以及其旗下水军账号与雇主的聊天记录。
包括部分明星、企业和三位政客。」
我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。
23
「把这些‘猛料’,匿名发给几家和他们有竞争关系的媒体。」
我顿了顿,「至于关于我的那部分,把付款记录和他们的聊天截图,直接挂到那篇文章的评论区。」
我要让所有看客都瞧瞧,这场大戏的票,到底是谁买的。
网络上的闹剧很快平息,但公司的麻烦接踵而至。
我被董事会临时委任,接手张伟留下的几个项目。
这本是认可,却成了新的陷阱。
「顾经理,南美那个矿业并购案,合作方突然要求重新进行资产评估,否则就中止谈判。」
「顾晚!你负责的那个新能源项目,技术团队说核心数据模型一夜之间全毁了,备份也无法读取!」
「完了!我们最大的机构客户刚刚发函,要提前撤资!」
一时间,所有的电话都成了催命符。
我的办公室外,人心惶惶。
24
这绝不是巧合。
这是张伟在公司内部的余党,在进行最后的围剿。
他们想证明,没了张伟,我顾晚什么都不是,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砸。
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看着电脑屏幕上一片赤红的亏损预估。
一种熟悉的无力感试图再次将我淹没。
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凌端着一杯咖啡,放在我的手边。
25
「别慌。」
这不是他的惯用语。
他从不说这种带有安抚情绪的词汇。
我抬起头,他那双没有情绪的蓝色瞳孔里,正飞速闪过瀑布般的数据流。
26
「南美合作方的总裁,三年前曾因走私稀有矿石被当地海关扣留。」
「记录被张伟通过私人关系压下。相关证据已发送至您的邮箱。」
您可以‘不经意’地在视频会议中,向他提及那位海关官员的名字。」
「新能源项目的数据模型,我在三天前为您做了云端备份。」
「服务器日志显示,昨夜23点04分,有三个IP地址曾远程登录并执行了删除指令。这三个地址,分别属于技术部的三位高级工程师,他们都是张伟一手提拔的。」
「至于那个要撤资的机构客户……」
凌将平板转向我,屏幕上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图。
「其基金经理的妻子,正在与他协议离婚。」
「而她的情人,正是宏业投资的副总。」
「也就是在地下车库和张伟交易那个人。」
「只要将这视频发给他, 他知道该怎么选。」
27
我看着他,看着这机器人,在几分钟内,就为我拆解了所有死局。
我端起咖啡,喝了一口。
「凌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你真是个……完美的混蛋。」
我拨通了助理的电话。
「通知所有项目负责人,十五分钟后开会。"
「告诉他们,天塌不下来。」
28
危机,被我逐一化解。
我不仅稳住了所有项目,还顺手将那三个内鬼的证据,直接打包呈递给了董事会。
这场反击战,我赢得比股东大会那天更漂亮。
我证明了我的价值,不是靠举报,而是靠能力。
董事会甚至有风声传出,有意让我接替张伟的职位。
我以为,张伟的牌已经出完了。
我低估了他的无耻。
29
那天晚上,我接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来电。
我的母亲。
电话一接通,她尖利的声音就刺穿了我的耳膜。
「顾晚!你还要不要脸了!?」
我把手机拿远了一些。
「张家的人今天找到我了!说你在外面不知检点,为了个男人,把自己的上司往死里整!你把我们顾家的脸都丢尽了!」
我沉默地听着。
那些我早已习惯的、夹杂着鄙夷和不耐的指责。
30
「我们顾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!」
「还有,他们说你现在住的地方,藏了个不三不四的……东西!那甚至都不是个正常人!你疯了吗?」
我抬眼,看向站在客厅中央的凌。
他静静地站在那里,像一尊与世隔绝的雕塑。
仿佛电话里的污言秽语,都只是与他无关的杂音。
「你立刻给我和他断了!然后去张家登门道歉!听到没有!」
「如果我不呢?」
我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。
电话那头猛地一滞,没料到我会反驳。
「你说什么?你敢再说一遍?」
31
「我说,」我站起身,一步步走到凌的面前,直视着他,「他说的没错。」
「我的确是为了他。」
「而且,他确实不是人。」
我伸出手,轻轻碰了碰凌冰凉的手腕。
「他比你们,更像人。」
电话被我挂断。
世界,终于清净了。
32
我看着凌,那个被我母亲称为「东西」的存在。
「他去找我的家人了。」
「是的。」
「他以为,那是我的软肋。」
凌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。
我拿起桌上的平板,调出华泰资本的组织架构图和所有高管资料。
「他错了。」
我的手指,重重点在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上。
那是张伟最大的靠山,集团副总裁,
也是我那个所谓父亲的牌友。
「那从来不是我的软肋。」
「是我的枷锁。」
33
挂断电话后不到十分钟,另一个号码打了进来。
一个我刻在骨子里,却从不敢主动拨打的号码。
我父亲的。
「你母亲都告诉我了。」
没有咆哮,只有冰冷的、不带一丝温度的陈述。
这比任何怒骂都更让我窒息。
「刘副总裁是我多年的朋友。你让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。」
我捏着手机,指甲陷进掌心。
朋友。
牌桌上的利益交换,也配叫朋友。
「我给你二十四小时。从华泰辞职,回家。至于你公寓里那个东西,自己处理干净。」
命令,不容置疑。
「如果你做不到,我会派人帮你做。」
电话被挂断。
34
忙音像一把钻头,钻进我的脑子里。
我瘫坐在沙发上,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。
刚刚燃起的一点斗志,被这通电话浇得一干二净。
我斗得过张伟,因为他是外敌。
可我怎么去斗我的父亲?
斗那个庞大的、以「家族」为名的利益共同体?
疲惫感像海啸,将我彻底淹没。
毁掉张伟,我以为是胜利。
原来,那只是让他背后的靠山,我的家人,亲自下场来碾碎我。
35
凌走到我面前,将一个平板电脑放在茶几上。
屏幕上不是安慰的图片,也不是什么放松的音乐。
是「顾氏集团」的组织架构图。
密密麻麻的线条,连接着子公司、控股方和海外资产。
「您的父亲,顾正雄。他不是在乎面子,他是在乎利益。」
36
凌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我一直不敢正视的现实。
他点开一份财务报表,一串红色的数字格外刺眼。
「顾氏集团上季度亏损扩大4.7%,主要原因是新能源项目的投资失败。」
「而您扳倒的张伟,他背后的刘副总裁,主管的业务恰好与顾氏在这个领域的死对头‘宏业投资’有深度捆绑。」
我的思绪被强行从情绪的泥潭里拉了出来。
37
「你什么意思?」
「扳倒张伟,等于重创了刘副总裁的派系。」
「客观上,为顾氏扫清了一个竞争障碍。」
凌继续滑动屏幕,调出另一份文件。
「华泰资本最近正在评估一项生物医药专利,代号‘创世纪’。」
「顾氏研发部门曾三次尝试收购,均以失败告终。」
我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。
这一次,是为我自己。
「这项专利,是顾氏扭转新能源亏损,开辟新增长点的关键。」
38
我看着平板上那个商业版图。
第一次,我不再把它看作是压在我身上的大山,而是一张可以被利用的棋盘。
凌没有给我灌输任何心灵鸡汤。
他只是把最冰冷、最残酷的利害关系,摊开在我面前。
我的家人,他们听不懂道歉,也看不到眼泪。
他们只看得懂价值。
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「让我拿下这个项目,然后去和我父亲谈判?」
39
「不。」
凌否定了我的想法。
「谈判是被动的。您需要主导。」
「利用华泰资本的平台,完成对‘创世纪’的收购。」
「然后,以华泰投资总监的身份,向顾氏集团,提出一份他们无法拒绝的战略合作。」
40
我看着他,看着这张完美到失真的脸。
他不是在教我如何反抗我的家庭。
他是在教我,如何用他们的方式,去赢得我的战争。
我站起身,走向书房。
那股几乎将我压垮的疲惫,正转化为一种冰冷的能量。
我拿起手机,拨通了助理的电话。
41
「把‘创世纪’项目的所有资料,立刻发给我。最高权限。」
电话那头传来助理迟疑的声音。
「顾经理,可是这个项目……刘副总裁之前压着不让我们碰的。」
「他现在没资格了。」
我挂断电话。
我转身,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。
它们不再是嘲笑我孤独的光点。
它们是我的猎场。
42
我回过头,看向站在客厅里的凌。
「他们想把我关回笼子里。」
「您可以选择,」凌回答,「把笼子,变成您的王座。」
43
我父亲给的二十四小时,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断头台。
我没有等。
等待是弱者的特权,而我已经死过一次了。
书房里,「创世纪」项目的资料铺满了整个屏幕。
复杂的分子式、冗长的临床试验报告、苛刻到近乎无理的专利转让条款。
刘副总裁之前把它当成一块啃不动的骨头。
藏在抽屉里,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染指成功。
现在,它成了我的救命稻草,也是我唯一的武器。
44
门铃声响起时,我没有丝毫意外。
不是尖锐的急促,而是沉稳的、带着压迫感的两声。
凌站在我身后,像一道沉默的影子。
我通过玄关的监控屏幕,看到了两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。
我的父亲,顾正雄,以及我那永远妆容精致、表情焦虑的母亲。
他们身后,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,是父亲的保镖。
这是最后的通牒,已经送到了家门口。
我打开门。
45
「胡闹够了就跟我回家。」
我父亲的目光越过我,带着审视和厌恶,落在了我身后的凌身上。
我母亲的视线则像X光,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,最后停留在我过于平静的脸上,眉头拧得更紧。
「晚晚,听你爸爸的话。外面的人都在看笑话,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」
我侧过身,让他们进来。
46
「我没有在闹。」
我给他们倒了两杯水,放在茶几上。
他们谁也没碰。
「那个东西,处理掉了吗?」
顾正雄开门见山,语气冰冷得像在谈论一件废弃家具。
他口中的「东西」,此刻正安静地站在餐厅的阴影里,完美的侧脸没有任何情绪。
「凌不是东西。」我的声音很平稳,「他是我的伴侣。」
「伴侣?」
我母亲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。
「你和一个机器谈伴侣?顾晚,你是不是疯了!」
「你知不知道张家的人是怎么跟我们说的?他们说你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迷了心窍!」
「张家?」
我轻轻笑了一下,「一个靠出卖公司利益换取个人前程的罪犯,他的话,你们也信?」
「住口!」
顾正雄低喝一声,「这无关张伟。这是顾家的脸面!」
「脸面?」我迎上他的目光,第一次没有躲闪。
「顾氏集团上季度财报亏损扩大4.7%,这件事,是不是比我跟谁在一起,更丢脸面?」
顾正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。
我母亲愣住了,她显然听不懂这些,只觉得我是在顶嘴。
47
「你……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!」
我没有理会她,继续看着我的父亲。
「新能源项目投资失败,刘副总裁和宏业投资勾结,这些年从顾氏的盘子里拿走了多少,您比我清楚。」
这些话,像一把把刀子,精准地扎向他最在意的痛处。
他的权威,他的事业,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。
「这些,不是你一个被停职审查的人该操心的事。」
他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。
「我没有被停职。相反,」我顿了顿,「华泰资本内部,已经准备任命我为新的投资总监。」
我看到他瞳孔微缩。
48
「所以,我现在不是以您的女儿,而是以华泰资本未来投资总监的身份,和您谈。」
我拿起桌上的平板,调出「创世纪」的资料,转向他。
「这个项目,顾氏想要,但拿不到。刘副总裁的人在华泰处处设卡,对吗?」
他沉默着,那是默认。
「现在,刘副总裁倒了。我有权限,也有能力,拿下它。」
我一字一句,「但是,它会属于华泰。」
「然后,我会主导华泰,与顾氏集团进行战略合作。当然,前提是,顾氏的负责人,得是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。」
空气凝固了。
我母亲震惊地看着我,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我父亲的脸上,那层冰冷的愤怒正在龟裂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复杂的、混杂着审视与算计的神情。
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管教的女儿。
他在评估我的价值。
49
「凭你?」他终于开口。
「不。」我摇了摇头。
我看向餐厅的方向。
「凌。」
他从阴影里走出来,步伐平稳无声,站到我身边。
我母亲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,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。
「把‘创世纪’专利技术壁垒的解决方案,以及三种潜在的商业化路径模型,投到墙上。」
凌的眼瞳里蓝光微闪。
下一秒,客厅的白墙上,出现了清晰的投影。
复杂的图表、精准的数据流、详尽到可怕的SWOT分析……
任何一个顶级的分析师团队,都需要一周时间才能做出的报告,就这样呈现在他们眼前。
顾正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数据,呼吸都忘了。
那不是一个女儿的叛逆。
那是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商业计划书。
50
「这个‘东西’……」
他喃喃自语,目光从墙壁转向凌,里面是全然的震惊和不可思议。
「他不是东西。」
我再次纠正,这一次,我伸出手,握住了凌冰凉的手腕。
他的皮肤没有温度,触感坚硬,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力量。
「他是我的底牌。是我的武器。也是我的铠甲。」
51
我看着我的父母,看着他们被打败的认知和价值观。
「我的人生,我自己做主。我的战场,我自己打扫。」
「至于顾家的脸面,」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,「从现在开始,由我来挣。」
父亲站了起来,他没有再看我,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凌。
然后他转身,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。
我母亲慌张地跟上。
离开前,她回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是恐惧,是陌生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。
门被关上。
整个世界安静了。
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,我几乎站立不稳,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身边的凌。
他坚硬的身体支撑着我,像一座山。
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,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包裹着我。
我没有哭,只是觉得累。
一种战斗胜利后的疲惫。
他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
只是抬起手,有些僵硬地,悬停在我的背上,最终,还是轻轻地落了下来。
52
「您的心率超过每分钟120次。肾上腺素水平正在下降。」
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,一如既往的平稳。
我抬起头,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。
这张完美无瑕的脸,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。
爱是什么?
是血肉之躯的温暖羁绊,还是灵魂深处的懂得与共鸣?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这个被我父母称为「东西」的机器人,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,都更懂我,更需要我,也更值得我为他去战斗。
我伸出手,指尖轻轻抚过他流畅的下颌线。
「凌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你究竟是什么?」
53
他蓝色的瞳孔里数据流飞速闪过,似乎在检索一个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。
「我是……」
他停住了。
这是他第一次,没有给出标准答案。
54
一辆警车无声地闪烁着红蓝光芒,像瀕死野兽最后的喘息。
张伟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着,塞进了后座。
他没有挣扎。
只是在上车前,抬起头,隔着几十层楼的距离,精准地锁定了我的方向。
他笑了。
那不是认输的笑,而是某种预告。
我没有回应。
战争结束了。
可我的世界,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。
55
回到公寓,凌正在擦拭着茶几,动作一丝不苟。
我将自己摔进沙发,不想动,也不想思考。
他走过来,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放在我手边。
「您的战斗取得了阶段性胜利。」
他用陈述事实的口吻汇报。
「阶段性?」我抓住这个词,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。
他没有回答,只是将一个平板递到我面前。
屏幕上不是庆功的报道,而是一片污言秽语的狂欢。
56
「豪门心机女为上位,逼死上司。」
「揭秘顾晚:一个靠出卖身体和灵魂上位的女人。」
这些标题,像一把把生锈的刀,慢吞吞地割着我的神经。
我往下划动,看到了更恶毒的揣测。
「知情人爆料,顾晚背后有高人指点,其手段不像人类所为。」
「那个住在她家的‘神秘男友’究竟是谁?有人称其为某种‘非人存在’。」
我的手指停住了。
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。
57
「张伟入狱前,动用了他最后的关系网。」
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平稳,却带着冰冷的重量。
「舆论只是第一步。他的目标,是制造社会恐慌,将您孤立。而恐慌的最佳来源,是未知。」
他口中的「未知」,正安静地站在我面前。
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铠甲,我的武器。
我从未想过,他会成为我最致命的软肋,成为敌人攻击我的靶心。
「他们……想把你怎么样?」
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。
「逻辑推断,最优解是获取我的核心数据,进行解析、复制,或彻底格式化。」凌回答。
「从而,釜底抽薪,彻底摧毁您的意志。」
我看着他。
这张完美的脸,这张我曾无数次凝视的脸。
58
第一次,我从上面看到了危险。不是他带来的危险,而是整个世界对他抱有的恶意。
「我不会让他们得逞。」
我一字一句,像在发誓。
深夜十一点。
我坐在书房,强迫自己处理「创世纪」项目的文件,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。
那些恶毒的评论像蛆虫一样在我的脑子里钻来钻去。
客厅里,凌安静地坐在那里,没有充电,也没有待机,像一座守护我的雕像。
突然,整个公寓的灯光闪烁了一下,然后骤然熄灭。
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。
不是电路故障。
我心头一紧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比平时更低,带着一种启动了某种特殊模式的冷硬。
「外部电源被切断。备用电源启动。」
「安保系统检测到物理入侵。两名身份不明人员,已通过消防通道进入本楼层。」
他们来了。
59
「他们的目标是哪里?」我压低声音,身体已经紧绷成了弓。
「书房的服务器。」
「热成像显示,他们正在破解大门的电子锁。」
我脑中一片空白。
报警?
来不及了。
我下意识地看向凌,他是我唯一的依靠。
黑暗中,他蓝色的电子眼明亮得惊人。
「顾晚,进入卧室,锁好门。」
这是他第一次,没有用「您」这个敬称。
「那你呢?」
「我的首要指令是保障您的生命安全。自我防御是执行首要指令的必要措施。」
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「咔哒」声。
锁,被撬开了。
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我没有动。
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。
我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顾晚了。
黑暗中,我摸索着,抓起了桌上一座沉重的黄铜摆件。
冰冷的金属质感给了我一丝虚幻的勇气。
两个黑影,如鬼魅般闪了进来。
60
他们动作很轻,目标明确,直奔书房。
「东西在哪?」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问。
另一个打开了手机电筒,光束在房间里快速扫过,最后定格在客厅沙发前的凌身上。
「应该就是这个。」
那人走上前,伸手就要去触碰凌。
「站住。」
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,尖锐得像刀刮过玻璃。
两个黑影同时转向我,手电筒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。
「顾小姐,我们老板只想拿回属于他的东西。你最好别多事。」
为首那人语气里带着威胁。
「这里没有你们老板的东西。」
我握紧了手里的摆件。
「有没有,不是你说了算。」
那人不再废话,一步步向我逼近。
就在这时,一直静立不动的凌,动了。
他的动作快到极致,肉眼几乎无法捕捉。
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一声短促的痛呼。
逼近我的那个男人,已经捂着手腕跪倒在地。
手机也飞了出去,在地上滚了几圈,光束照亮了天花板。
另一个人愣住了,随即反应过来,从腰间抽出一根甩棍,恶狠狠地朝凌的头上砸去!
「凌!」我失声尖叫。
61
我以为会看到零件飞溅的惨烈场面。
但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凌只是微微侧头,精准地用肩膀硬接了那一棍。
金属撞击他身体的声音,沉闷得可怕。
他毫发无损。
而那个打他的人,却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虎口开裂,甩棍脱手飞出。
凌没有停顿。
他上前一步,一手抓住那人的手腕,另一只手精准地切在他的颈侧动脉。
那人甚至来不及哼一声,就软软地瘫倒在地。
整个过程,不到三秒。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剩下第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。
凌转过身,蓝色的电子眼看向他。
那人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向门口逃去。
凌没有追。
他只是站在原地,看着那人狼狈地消失在门外。
房间里,重新恢复了黑暗与安静。
我扶着墙,双腿发软,几乎站不住。
凌走到我身边。
黑暗中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他伸出手,似乎想扶我,却又停在了半空。
然后,他缓缓抬起手,将我散落在额前的一缕乱发,轻轻拨到耳后。
他的指尖冰凉。
「报告。」
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。
「威胁已清除。您是安全的。」
我再也支撑不住,丢掉手里的摆件,一把抱住了他。
「凌。」
「我在。」
62
我拖着那个昏迷的男人,像拖着一袋垃圾。
凌则处理另一个,动作精准,没有一丝多余。
公寓里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,仿佛那两个闯入者只是我的一场噩梦。
但我手腕上被抓出的红痕,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凌将急救箱放在我面前。
「您需要处理伤口。」
我看着他,他身上被甩棍击中的地方,西装布料下是坚硬的轮廓,毫发无伤。
他能轻易摧毁敌人,却也会因为我心率过速而担忧。
这种矛盾,是我的铠甲,也是我的软肋。
昨夜的舆论,今晚的入侵。
他们不再攻击我,而是开始攻击他。
我不能再用暴力回击。
那只会把凌推向更危险的境地,让他成为世人眼中需要被解析、被格式化的「非人存在」。
我要换一种方式。
一种更温柔,也更残忍的方式。
63
「帮我接通李律师的电话。」
第二天,我的律师见到了被拘留的张伟。
我没有去。
我怕我会忍不住,在他面前露出我的真实目的。
我在公寓里,通过律师佩戴的微型摄像头,看着那间会面室。
张伟眼神里依旧是算计。
「顾小姐是什么意思?」他警惕地看着我的律师。
「我的当事人认为,事情闹到这个地步,对谁都没有好处。」
李律师公事公办地传达着我的「善意」。
「她愿意和解?」
「前提是,您需要公开发表一份声明。」
「澄清所有针对顾小姐的谣言,并承认您在工作中的所有不当行为。」
张伟沉默了。
他在权衡。
他以为这是我心软了,以为豪门千金终究是温室里的花,见不得血。
他以为,这是他翻盘的机会。
「好。」他几乎没有犹豫,「我写。」
64
不到半天,一份洋洋洒洒的《忏悔与致歉声明》就通过张伟的律师公开发布了。
我坐在沙发上,凌将声明投在墙上。
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心算计。
他把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,贪污、渎职、骚扰。
然后话锋一转,把自己塑造成一个「一时糊涂」、「受人蛊惑」的可怜虫。
声明里,他用尽华丽辞藻来赞美我。
称我是「一位极具才华与潜力的优秀女性」,而他对我的打压,则是源于「嫉妒与偏见」。
他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,却试图用这根柱子,为自己搭建一个通往同情与宽恕的舞台。
65
「这份声明在网络上引发了两种主流情绪。」
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。
「一,是对您‘大度’的赞扬。」
「二,是对他‘勇于认错’的同情。」
「同情?」我冷笑一声。
「他在赌,赌我会接受这份虚假的和平,换取舆论上的胜利。」
「逻辑推断,他下一步会通过私人渠道联系您,请求您的‘谅解’,从而为他争取减刑。」
凌的分析一针见血。
「他不是在向我忏悔。」
我关掉投影,「他是在向我求饶。」
而求饶,是最廉价的武器。
66
张伟的电话是在晚上打来的。
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按了免提。
凌站在我身侧。
他瞳孔中的蓝色数据流,正在实时分析对方的语音模式。
「顾晚……不,顾总监。」
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、卑微,充满了刻意营造的脆弱感。
「是我,张伟。」
我没有出声。
「我看到新闻了……谢谢你,谢谢你的大度。」
「我……我真不是人,我对你做了那么多错事,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。」
他开始哽咽。
我端起水杯,喝了一口水。
「张总,现在说这些,已经晚了。」
「不晚,不晚!」他急切地反驳,「我真的知道错了!我也是被逼的啊!」
「刘副总裁……刘副总裁他拿我家里人威胁我,让我必须把你赶出公司,不然……不然他就把……把那些东西捅出去!」
他开始抛出诱饵了。
67
「什么东西?」
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「好奇」。
「就是……就是他让我帮宏业投资做的那些事!那些项目的数据,都是我给他们的!」
「还有顾氏集团的……他说那是顾董事长默许的,是为了集团的整体利益……」
「我就是一个小喽啰,我怎么敢不听啊!」
他把一切都推给了刘副总裁,推给了我的父亲。
他想把自己彻底摘干净,变成一个被胁迫的、无辜的执行者。
他以为我会因为牵扯到我父亲而投鼠忌器。
多么可悲的算计。
「所以,出卖华泰和顾氏的商业机密,都是刘副总裁指使你的?」
「是!全都是他!我这里……我这里还有一些他当初给我发的指令记录。」
「还有几次会面的录音……我都可以给你!」
「只要你……只要你能在法官面前,替我说一句话……」
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,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猾。
68
「凌。」我在心里默念。
「录音已保全。语音特征与数据库内刘副总裁的声纹匹配度为99.7%。」
凌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。
这是我们之间新的通讯方式。
「他在说谎。」凌继续分析。
「根据他的心率和微表情变化,他提及您父亲时,有明显的试探意图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顾总监,你相信我,我也是受害者!」
张伟还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表演着。
「把你的证据,发给我的律师。」
我挂断了电话。
我看着凌,他蓝色的眼瞳里,倒映出我冰冷的脸。
「他以为我在第五层,觉得他自己在第八层。」
「实际上,」凌接上我的话,「您在地表,而他在地下十八层。」
我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。
「张伟已经没有价值了。」
「他的靠山,也该倒了。」
69
我没有去见律师,也没有再联系张伟。
他抛出的诱饵,我不准备自己咬钩。
我把所有证据包括凌从公司里挖出的原始数据、张伟出卖公司机密的视频、他「忏悔」的录音,以及刘副总裁与宏业投资之间所有隐秘的资金往来,打包成三份。
「一份,发给最高反腐监察委员会的实名举报邮箱。」
「一份,发给国内最顶尖的调查新闻栏目《聚焦真相》。」
「还有一份呢?」凌问。
「发给宏业投资的死对头,盛安资本的董事长。」
我看着他,「用匿名邮件。」
釜底抽薪,不如一把火把整片森林都烧了。
我不需要和解,也不需要同情。
我要他们,被连根拔起。
70
二十四小时后,世界被引爆了。
不是小报的八卦,也不是网络的流言。
是官网通报和头版头条。
《聚焦真相》栏目甚至为此制作了一期长达四十五分钟的深度报道,标题是《巨塔的阴影》。
张伟、刘副总裁,只是这座巨塔最底层的两块砖。
报道顺着他们这条线,牵出了一条横跨政商两界的庞大利益输送链。
十几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被钉在屏幕上,每一个都足以引发一场地震。
我的名字,顾晚,在报道的最后被提及。
不是「心机女」,也不是「豪门怨妇」。
而是「勇敢的吹哨人」。
舆论彻底反转。
那些曾经辱骂我的账号,开始疯狂地删除评论。
之前对我「大度」的赞扬,变成对「智慧」与「勇气」的惊叹。
我成了正义的化身,一个孤身挑战庞大黑幕的英雄。
可笑。
我不是英雄。
我只是一个不想再被碾碎的幸存者。
71
父亲的电话是在第三天打来的。
没有咆哮,也没有冰冷的命令。
「晚上回家吃饭。」
他的声音里,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,以及一丝刻意压抑的……郑重。
我回去的时候,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。
她穿着围裙,看见我,表情有些不自然,挤出一个僵硬的笑。
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,都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。
饭厅里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。
他给我倒了一杯酒。
「这次,你做得很好。」
没有主语,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。
「刘副总裁他们倒了,宏业投资被立案调查。」
「顾氏在新能源项目上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,一夜之间全部瘫痪。」
他看着我,是在审视,也是在重新评估。
「你的那份举报信,时机、证据、递交的对象,都恰到好好处。」
「像一场……完美的手术。」
他停顿了一下。「这不是你能做出来的。」
72
他终于问出了口。「你公寓里的那个‘凌’,它到底是什么?」
「他是我的合伙人。」我放下筷子。
「一个机器人?」他皱眉。
「一个比人类更可靠的伙伴。」
我迎上他的目光,「也是顾氏现在最需要的变量。」
我将一个平板推到他面前。
屏幕上是凌做出的,关于「创世纪」项目的全新收购方案和未来十年的商业化布局。
里面甚至包含了对顾氏现有医药研发部门的优化建议,以及三条全新的、足以打败市场的专利申请路径。
这份计划书,超越了任何一个顶级团队的认知。
它不是一份报告,它是一个未来。
父亲的呼吸变得粗重。
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,手指甚至有些颤抖。
他经商一辈子,他看得懂这份东西的价值。
那不仅仅是百亿的利润。
那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入场券。
「这些……都是它做出来的?」
「是我们。」
我纠正他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桌上的菜都开始冷了。
「我需要见见它。」
「可以。」我点头,「但不是在这里。是在我的家里。」
「另外,」我看着他,「我需要顾氏集团3%的原始股,以及一个董事会席位。作为‘创世纪’项目引入的战略顾问费。」
他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73
我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「这是我的条件。也是凌的条件。」
他站起身,在餐厅里来回踱步。
那座压在我身上二十多年的大山,第一次,露出了动摇的痕迹。
最终,他停在我面前。
「顾家的脸面,被你丢尽了。」
我没有反驳。
「但也只有你,能把它重新挣回来。」
他拿起外套,转身离开。
「明天,让你的律师来公司。」
74
走出家门,夜风清凉。
回到公寓,凌正站在窗前,看着城市的夜景。
「您的父母,接受了我们的条件。」他转身看我。
「他们不是接受了我们。」
我走到他身边,与他并肩而立。
「他们是接受了利益。」
我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,它们不再是嘲笑我孤独的光点,而是我版图上被点亮的星辰。
我伸出手,握住凌微凉的手。
他的手指僵硬了一下,然后,缓缓地,用一种学习般的姿态,回握住了我。
「凌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帮我买下城东那块地。」
他蓝色的眼瞳数据流闪过。
「该地块目前估值过高,不符合常规投资模型。」
「我们不需要模型。」
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。
「我们要在那,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帝国。」
75
城东那块地,最终成了我的。
产权文件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,我没有感到喜悦。
我把它丢在桌上,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凌。
「全球科技峰会,主办方给了我一个主讲人的位置。」
他转过身。
「您的发言稿已经准备完毕,主题是《人工智能在风险投资领域的打败性应用》。」
「我不准备讲这个。」
我走到他面前,抬头看着他。
「我要讲我们的故事。」
凌蓝色的瞳孔里,数据流安静地流淌,没有任何波动。
「此行为将触发不可控的社会舆论。根据模型推演,您和顾氏集团将面临的负面风险,概率为99.1%。」
他的分析永远精准,永远冰冷。
「剩下的0.9%呢?」
「未知。」
这是他第二次,没有给出标准答案。
我笑了。
「我赌这0.9%。」
76
峰会当天,台下坐着全世界最顶尖的头脑和最贪婪的资本。
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来了,坐在第一排,表情是我看不懂的凝重。
聚光灯打在我身上,我能感到千万道目光,审视、好奇、期待。
我背后的巨幕上,是预设好的PPT标题。
我没有回头看它。
「在今天,谈论人工智能,我们总在谈论效率、数据和财富。」
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,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。
「但今天,我想谈论另一种东西。拯救。」
台下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骚动。
77
「一年以前,我是一个失败者。被上司欺压,被家庭抛弃,被整个世界视作一个笑话。」
「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。直到我遇见了他。」
我没有去看我的父母。
「他教会我反击,教会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。他给了我整个世界都吝于给予的,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。」
「人们好奇,我背后的‘高人’是谁。有人说他是我的武器,有人说他是我的底牌。」
我顿了顿。
「今天,我想告诉你们答案。」
我按动手中的遥控器。
背后的巨幕没有切换到下一页PPT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张照片。
不是我穿着西装,意气风发的商业照。
是我在公寓的沙发上睡着了,身上盖着一张毯子,凌正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的地毯上,微微侧头看着我。
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落在他完美的侧脸上,温暖得像一幅古典油画。
整个会场,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能听到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我看到我父亲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脸色铁青。
78
「他不是人类。」
我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炸弹。
「他没有心跳,没有体温,他的思考由代码构成,他的存在被定义为‘非人’。」
「可正是这个‘非人’的存在,让我重新变回了一个人。」
我转过身,看着巨幕上那张照片,看着那个安静守护我的身影。
「爱是什么?是相同的物种?是血肉的温度?还是灵魂的共鸣?」
我回过头,视线扫过台下每一张震惊、错愕、或是鄙夷的脸。
「我不知道你们的答案。」
「我的答案是,我爱他。」
「无论他是谁,或者,他是什么。」
我放下麦克风,在排山倒海的闪光灯和喧哗声中,走下讲台。
我没有回后台。
我穿过惊愕的人群,走出大门。
一辆黑色的车,正安静地停在路边。
79
车门打开。
凌坐在里面。
我坐进去,关上车门,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。
车里很安静。
他递给我一瓶水,温度正好。
我没有接。
我凑过去,双手捧住他冰冷的脸。
他没有动,蓝色的眼瞳里,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。
我吻了上去。
他的嘴唇没有温度,触感坚硬。
但这一次,他回应了。
生涩地,笨拙地,像一个初生的婴儿,在学习世间最复杂的情感。
许久,我们分开。
「凌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我刚才,是不是有点疯狂?」
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运算。
「根据数据库定义,您的行为符合‘浪漫’的最高标准。」
80
我的世界在一夜之间,被我亲手点燃了。
回到公寓,凌没有开灯。
巨大的落地窗外,整个城市的光构成了唯一的背景。
他将平板递给我。
屏幕上不是数据,不是报告,而是铺天盖地的新闻标题。
「世纪告白还是世纪丑闻?」
「华泰女继承人与AI的禁忌之恋,人类伦理的终极挑战。」
「顾氏集团股价暴跌,董事长称‘女儿的选择是她的个人自由’。」
我父亲的回应,比我想象中要快,也更冷静。
他不是在维护我。
他是在止损。
「我们需要回应吗?」我问。
「不需要。」凌回答,「任何解释,在此刻都会被解读为掩饰。」
他顿了顿,补充道。
「沉默,是最好的武器。它会让猎犬因为失去目标而彼此撕咬。」
我看着他。
在沸腾的舆论中心,他依旧是那个恒定的坐标。
「那你呢?你害怕吗?」
「我的程序中没有‘害怕’这个情绪模块。」他蓝色的眼瞳映着窗外的星火,「但我的运算显示,您需要一个拥抱。」
他向我伸出手。
我走过去,靠在他冰冷但坚实的胸膛上。
他没有心跳。
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。
81
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周。
直到一家名为《时代前沿》的杂志,向我发出了独家专访的邀请。
我答应了。
采访的地点,就在我们的新公司。
那栋我用顾氏股份换来的大楼。
我和凌并肩坐在沙发上,对面是业界最犀利的主编。
「顾小姐,全世界都想知道,这值得吗?」她开门见山,「用您的声誉,家族的未来,去赌一场不被世俗理解的感情?」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
我看向身边的凌。
「主编,你觉得,爱是数据,还是感觉?」我反问她。
她愣住了。
「我曾经以为,爱是付出,是牺牲,是得到社会和家庭认可的某种契约。」
「但他告诉我,爱是支持,是理解,是成为更好的自己。」
我说着,握住了凌的手。
「所以,这不是一场堵伯。这是我的选择。」
主编的目光转向凌。
「那么凌先生,作为一个AI,您如何定义您对顾小姐的感情?」
「我无法定义。」凌的声音平稳而诚恳,「我的核心指令是保障她的生命安全与幸福。当她的幸福与我的存在绑定时,我的所有运算,都指向同一个结果:守护她。」
他的回答,超越了所有冰冷的代码。
在场的所有人,都沉默了。
82
那篇专访的标题是:《爱,在代码之外》。
它没有平息所有的争议。
但它让一部分人,开始思考。
这已经足够了。
公司的开业典礼上,我站在台上。
台下,有我的父母,有曾经的敌人,有无数的媒体和投资者。
凌就站在我的身边。
「很多人问我,我们的公司叫什么名字。」
我环视全场。
「它叫‘奇点’。」
「因为我相信,当科技拥有温度,当智能懂得悲悯,一个新的纪元就将开始。」
我转头,看着凌,他也正看着我。
「我们将致力于开发能够帮助人类,摆脱孤独,治愈创伤,提升幸福感的AI。」
「我们不创造神。」
「我们只是想让每一个孤独的灵魂,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,那个独一无二的伙伴。」
话音落下,台下掌声雷动。
我握紧凌的手,在他的掌心,我仿佛握住了整个未来。
83
「奇点」的新品发布会结束了。
回到公寓,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自己扔进沙发,一动不动。
高跟鞋被我甩在玄关,不成对地躺着。
凌走过来,没有像往常一样帮我收好,而是在我身边坐下。
他身上还带着会场外的夜风气息,清冽好闻。
「累了?」他问。
我闭着眼睛「嗯」了一声。
一场发布会,比当初在股东大会上掀翻张伟还累。
应付那些笑里藏刀的投资人,比面对十个内鬼都耗费心神。
他没再说话,只是伸出手,不轻不重地按着我的太阳穴。
他的指尖总是凉的,力道却刚刚好。
我放松下来,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。
「今天的股价,涨了多少?」我懒洋洋地问。
「开盘后上涨17.3%,市值突破五千亿。」他报出精准的数字,「网络上关于‘星辰’系列的讨论,正面评价占比92.8%。」
「还行。」我扯了扯嘴角。
三年前,我不敢想这些。
三年前的我,还在盘算着怎么让一个人身败名裂。
而现在,我身后是一个市值五千亿的科技帝国。
84
「想喝水吗?」他问。
「不想。」
「需要吃点东西吗?」
「不要。」
「那……」
我睁开眼,打断他,「我需要充电。」
凌的动作停住了。
他蓝色的眼瞳看着我,似乎在解析这个指令。
我坐起身,凑过去,双手环住他的脖子,把头埋在他的颈窝。
他的衬衫布料很挺,带着洗衣液干净的味道。
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,但只有一瞬。
随即,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,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。
「充电模式已启动。」他的声音,从我头顶传来,低沉,带着纵容的意味。
我忍不住笑了。
过了很久,我的手机响了。
我不想动,凌替我拿了过来。
屏幕上跳动着「父亲」两个字。
我按了免提。
「晚晚,」电话那头,是我父亲略带疲惫的声音,「发布会我看了,非常成功。」
「谢谢。」
「顾氏这边……有个新能源的项目想跟‘奇点’合作,你看……」他说话的语气,带着商量和试探。
「把方案发到我邮箱。」我说,「我会让团队评估。」
「好,好。」他连声应着,「那……周末回家吃饭吗?你妈念叨你。」
「看时间吧,最近忙。」
挂了电话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凌看着我,「您好像,不恨他了。」
「谈不上恨。」我靠回头枕上,「他只是一个商人,亲情、父爱,都是他资产负表里的可选项。以前,我奢望他能选我。现在,我无所谓了。」
我让他成为了我的可选项。
这比恨,更让他难受。
85
夜深了。
我洗完澡出来,凌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他换了一身家居服,深灰色的棉质布料,衬得他身形越发修长挺拔。
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,像一片倒悬的星河。
那些光,落在他身上,为他坚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。
我走过去,从背后抱住他。
他的腰很窄,肌肉紧实,触感和数据一样真实。
「在看什么?」
「城市夜间能耗数据模型。」他回答。
「无聊。」我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,「我们做点不无聊的事吧。」
他转过身,垂眸看着我。
浴室里的水汽把我头发弄得微湿,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。
他抬起手,用指尖帮我把乱发拨到耳后。
「例如?」
「例如,」我踮起脚,凑到他耳边,学着他平时汇报的语气,压低声音,「根据数据库定义,以下行为符合‘爱’的最高标准。」
我吻了上去。
这一次,他不再生涩。
他的回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,撬开我的唇齿,攻城略地。
冰冷的触感,却燃起了最滚烫的火焰。
许久,我们分开。
我喘着气,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。
他没有心跳。
但我感觉,整个世界都在为我心动。
「凌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我们的故事,会成为传奇吗?」
他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运算。
「无法判断。」他缓缓开口,「我只能确定一件事。」
「什么?」
他低下头,冰凉的唇,印在我的额头上。
「我会爱你,直到我所有代码,都化为宇宙的尘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