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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选章节

更新时间:2025-06-11 09:46:14

前世,当饥荒撕碎人性的底线,我将自己活剖为"菜人"。

用血肉换钱,完成最决绝的馈赠,铺就他的生路。

今世,他诱我进行心脏移植手术。

我那颗尚在鲜活跳动的心脏,被他亲手挖出,塞进了他白月光的胸膛 。

1

高考后,我经常梦到,前世的那一场风雪。

那日,我用力将他冰凉的手指按在我尚且温软的腰侧:

"人脂可熬油,妇人肉最是细腻…”

“我这一身,还值钱些,能换三斗粟米。够你活命,撑到开春。"

风雪如刀,割在脸上,也剐在心上。

我攥着他冰凉的手,深一脚浅一脚,穿过菜市口。

冻疮在指节裂开,渗出的血珠,红得刺眼。

像他咳在帕子上的血沫。

也像去年上元节,他笨手笨脚为我描花钿时,蘸多了的朱砂。

那时灯市亮如白昼,他耳根通红,笨拙地说:

“娘子的眉间痣像颗小星子,得用最红的朱砂衬着才好看。”

那时,他还是我家新招的赘婿。清贫,眼中有光。

“阿念…别去…” 他的声音抖得比檐下冰棱还厉害,裹着寒气砸在我心上:

“回家…饿死在一处…做鬼也牵着手走黄泉路…”

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
青衫空荡,眼窝深陷如枯井,唇色青紫。

三斗粟米,是我能给他最后的指望。

雪片落在他枯槁的睫毛上,瞬间化成水珠滚落。

他总是爱哭。

去年大雪封门,他扒开积雪寻冻蔫的凤仙花。

冻红手指为我染指甲,哽咽说开春定给我换银簪。

可如今,开春等来的,是屠夫案头雪亮的刀!

“三千文,”我的声音平静得心惊:

“我一小片肉可助你行一里地。我这一身肉,可助你平安回到你家乡了吧!”

我想扯个笑,像从前嗔怪他。嘴角却冻僵了。

他像被烙铁烫到,猛地推开我,踉跄撞翻卖炭翁的竹筐。

炭灰扑满他洗白的青衫,污浊狼狈,像新婚夜他打翻烛台燎焦的衣角。

那时红烛高烧,他念着纳兰词: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。

此刻,“一生一世”却冻成石块,卡在他齿间碎成齑粉。

他只死死瞪着我,眼中星辰彻底碎裂。

“铛啷——”

屠户的铜铃响了,刺耳如催命符。

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踱来,皮围裙沾着深褐污渍。

他浑浊的眼珠如打量牲口般扫视我,最后停在我脸上,咧开黄牙:

“啧,女肉才香!小娘子当得起头牌‘菜人’!先取左臂如何?”

厚背剔骨刀在我眼前一晃,刀锋映着雪光,寒芒刺骨:

“留着右手,给你家郎君…缝最后一件衫子,哈!” 粗嘎笑声刮得耳膜疼。

2

袖中,那方用指尖血写就的布帛悄然滑落,跌入泥泞雪水:

“向西走,莫回头,槐树洞中有生机。活下去,替我看看春天。”

——昨夜油灯将尽时,我塞进了他从不离身的旧算盘夹层。

他说,那是读书人最后的体面。

“嗤——”

刀刃切入皮肉。

先是奇异的冰凉,随即炸裂的剧痛席卷全身。

但这痛,远不及他爆发的、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和不顾一切扑来时,眼中彻底碎裂的光芒。

“阿念——!!!” 他挣脱大汉,扑倒在泥泞雪水中。

炭灰沾满鬓发脸颊,狼狈如被碾过的野草。

这模样,让我想起夏夜麦浪田埂上,他枕着我的腿安睡。

“阿念!我们不卖了!回家!我扛活!卖字!偷抢!总有活路!回家啊——!!”

回家?清兵破城那日,火光映红半边天。

我们躲在枯井,他捂着我耳朵,手抖得比此刻更甚。

井壁水珠滴落额间,冰冷如他绝望的泪。

菜市口的青石板缝里,浸着更无辜的血泪。

我们,不过在这人间地狱,把早该咽下的气,换成三贯救他命的铜钱。

左臂被冰冷铁钩贯穿,悬上挂肉木架。

生锈铁器摩擦骨茬,痛得眼前发黑。

视线模糊中,我看见自己垂落的右手。

指甲上那抹凤仙花红,在雪光下红得像火,像血。

像他腰间那块温润的玉佩——我典当母亲陪嫁银镯换来的。

他总摩挲着念:“君子无故,玉不去身”。

如今,这“君子”却为三斗粟米,把“星星”送上砧板。

“芙蓉肌理烹生香咧——!” 屠户吆喝着,旁边大铁鼎翻滚浑浊汤水:

“客官尝尝鲜?刚出锅的馄饨!黄花闺女胸脯上最嫩的肉剁的!”

一个白净商人夹起馄饨,瓷勺碰碗沿,“叮——”、“叮——”脆响。

我麻木数着,像他灯下教我打“九归”口诀时,算盘珠子的声响。

第三声“叮”响起,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风雪弥漫的街角。

他的背影在青灰混沌中踉跄摇晃,像断了线的破旧木偶,终被风雪吞没。

青衫下摆拖曳泥雪,留下最后一道歪斜痕迹。

像我绣架上未完成的鸳鸯枕套——左边翅膀,我总绣不好,针脚歪斜。

他曾笑我手笨,说像折翅笨鸟。

一语成谶,他带着断翅剧痛,仓惶单飞。

断翅之痛,永留原地,风雪呜咽的菜市口,我渐渐冰冷的残躯里。

雪,下得更疯了。

3

屠户沾血的刀,再次高举,对准我空荡右肩。

剧痛麻木,身体变轻变冷。

恍惚间,眼前不再是肉铺风雪,是城外虬枝盘结的老槐树。

去年开春,我们满怀绝望中一丝微光,在树下埋下一小袋粟米种。

他咳着,苍白脸带虚幻光,指着空地细细规划:

“阿念你看,秋收了,盖三间瓦房…窗下搭花架,种满凤仙…再不让你冻手染指甲了…”

此刻,槐树在风雪中定也光秃吧?如同我被卸去双臂的空荡肩膀。

他永远不会知道,我把真正的三贯铜钱

——他以为换粟米的钱——油布包好,塞进老槐树根部的空洞。

那是为他准备的最后“生机”,也是我对无法兑现承诺的可怜补偿。

“生葬肠中饱几人?” 落魄书生在寒风中颤声吟着屈子悲歌,声音被风雪撕碎消散。

视线涣散,身体沉入冰冷水底。

望着透明消散的指尖,脑海最后清晰画面,固执定格新婚夜。

他颤抖手,用系红绸的秤杆挑起我的红盖头。

烛火映在他清澈眼底,盛满星辰大海,璀璨明亮让我心尖发颤,以为是一生安稳归宿。

他低唤:“娘子…” 青涩紧张,满溢欢喜。

原来啊,剔骨割肉的千般剧痛,终究不及眼睁睁看着眸中为我而亮的星辰,一寸寸彻底熄灭的万分之一痛楚。

从此红尘万家灯火,再无一盏为我而点。

鼎中汤水翻滚呜咽。

人声、咀嚼声、吆喝声、风雪声…汇成模糊噪音。

我用尽最后飘散的力气,发出轻如雪融风中的声音:

“别回头啊…我的…良人…”

风雪呜咽,吞没了微不可闻的诀别。

他终究没回头。

大雪覆盖所有痕迹,只留白茫茫刺目空旷死寂。

那刺目白,像他鬓角新添、再也无法染黑的霜雪,像命运摊开的空无答卷。

4

高考后,我没有报任何志愿,直接接手了“念安堂”。

海市的雨,咸腥湿冷,浸透“念安堂”每一寸斑驳木纹。

甘草甘甜,黄连苦涩,是我残喘生命里唯一的锚。

心脏在胸腔艰难搏动,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窒息感,如冰冷之手扼住咽喉。

先天性室间隔缺损伴重度肺动脉高压

——悬顶二十余年的死刑缓刑。

那天,心口绞痛猝然升级酷刑,视野被黑暗吞噬。

耳边只剩破风箱喘息与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。

世界下坠。

意识模糊边缘,清冽刺鼻的消毒水味蛮横闯入,驱散熟悉药香。

诡异的是,这冰冷化学气味下,竟缠绕一丝…刻入骨髓的铁锈腥气?

像遥远噩梦中鲜肉架凝结血珠的味道。

灵魂深处,似响起尖利梆子:“菜人——新宰的菜人——”

再睁眼,是医院惨白天花板。

消毒水浓得化不开。

一个身影立在窗边,逆着灰蒙天光。

很高,白大褂纤尘不染,身姿笔直如标枪。

窗外,医院花园虬枝老槐树投下沉影,落他身上,切割明暗。

他转身。

英俊近乎完美的脸,棱角分明,却带生人勿近的疏离冷感。

金丝眼镜后的双眸深邃如寒潭,此刻掠过一丝极淡的…审视?

“醒了?”声音低沉悦耳,带着抚平焦躁的磁性,又似隔厚重玻璃:

“我是沈临,你的主治医生。药铺晕倒,情况危险。”

沈临,海市医疗圈神坛符号,“心外圣手”。

未曾想,这般闯入我摇摇欲坠的世界。

他言简意赅,字字如刀:

肺动脉高压急剧恶化,心脏濒临极限,随时可能…“死亡”二字冰冷砸下。

“沈…医生,”声音嘶哑如砂纸:

“我的药铺…念安堂…” 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。

他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蹙眉,似意外我生死关头还惦记铺子。

镜片后目光极短暂闪烁:“先保住命。”

他靠近,消毒水味更清晰。

然在这浓烈下,我竟捕捉一缕极淡冷冽木质香,如雪后松林深处寒意清新。

这气息掠过鼻尖,心尖莫名诡异地一颤。

模糊青衫身影,画面一闪而逝。

“荒谬!幻觉!”我用力闭眼,归咎剧痛缺氧。

沈临却如强光,楔入我黯淡世界。

他不仅是医者,更像沉默强大的守护者,为我描绘海市蜃楼般的生机。

他告诉我,病非全然无望。

国外尖端靶向药正进行临床试验,有望控制甚至改善病情,延长生命。

但需住院密切监测,随时调整方案。

他勾勒诱人图景:

如常人呼吸行走,摆脱窒息恐惧。

“念安堂”得以传承…生的希望灼目,让濒死者忘却疑虑,如扑火飞蛾。

紧接着,“念安堂”绝境——堆积债务、催命房租、濒绝药材供应链——竟在他轻描淡写间烟消云散。

一笔可观“神秘投资”悄然而至;他介绍背景深厚、价格公道供应商,货源重稳。

我惴惴不安追问谁雪中送炭,他只轻推金丝眼镜:

“一位朋友,欣赏你的坚持和‘念安堂’价值。”

可他的目光,总若有似无、带着探究专注,落在我眉间淡褐小痣上。

眼神复杂,似确认失而复得珍宝,又似审视待解谜题。

“这颗痣,像颗小星子。”一次检查后,他凝视我眉眼,忽然低声说。

微电流窜过心脏!莫名悸动伴尖锐刺痛袭来,我慌忙垂眼。

深夜,病房死寂,只剩仪器滴答。

心口憋闷如潮水再淹,惊醒时冷汗浸透鬓角。

无助蜷缩喘息,病房门无声推开。

沈临走进,未开大灯,只走廊微光勾勒高大轮廓。

他自然坐床边,拿起诗集,用低沉舒缓如大提琴嗓音轻读。

有时是纳兰词:“一生一世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…”字句从他唇齿流淌,带着蛊惑魔力。

恍惚间,竟有被珍视错觉。

有时,他放下书,望窗外沉沉夜色,描述春景,描述老槐抽芽嫩绿生机。

他说老槐树给他奇异安宁。

每次提“槐树”,我灵魂深处如被冰冷钢针刺入,尖锐痛楚压抑感弥漫。

我用力甩头,归咎病痛。

最让我心神失守,是他偶尔流露的、与“心外圣手”光环格格不入的疲惫脆弱。

一次深夜,他带浓重消毒水味和更深倦意来病房,未读书,只沉默坐阴影里。

指尖无意识摩挲腕间温润古玉佩,眼神放空,望窗外浓黑,喃喃如叹息:

“守护…远比得到艰难…一步踏错…万劫不复…回头无岸…”

浓重孤寂深沉悔意,透过冰冷镜片清晰传递,击中我心。

那一刻,他非神坛圣手,只是被沉重过往缠绕、伤痕累累的男人。

跨越理性的心疼共鸣攫住我。

当他温暖干燥手掌覆上我因恐惧冰凉颤抖的手背,低声承诺:

“如果…需手术,别怕,一切有我,我会把你带回来。”

残存防线彻底崩塌。

我如抓滔天巨浪中唯一浮木,将全部生之希望、懵懂爱恋、灵魂深处莫名悸动,寄托这个给“奇迹”许诺的男人。

他是我黑暗深渊唯一星辰。

他甚至在我病情相对稳定时,状似无意、充满悲悯引导我填写器官捐献志愿书。

“生命价值,在于延续意义。"

"即使离开,留下部分也能在另一生命里继续跳动,照亮黑暗灵魂。这是生命最崇高馈赠。”

话语充满哲理救赎光辉。

我几乎未犹豫,在受益人栏郑重留白。想着若到那天,助陌生人重生也好。

却不知,这薄纸早被他无形笔圈定唯一残酷归宿——他珍藏心尖的“白月光”,苏月棠。

5

我的“新药试验”在沈临“精心呵护”下“平稳顺利”。

温柔体贴一如既往。

直到那天下午,他步履急促慌乱闯入病房,脸上是前所未见的凝重。

眼底翻涌焦灼急迫,以及一种…破釜沉舟的疯狂?

金丝眼镜后寒潭沸腾,不顾一切的决绝。

“念,”他几步跨到床边,一把握住我的手。掌心带薄汗,冰冷粘腻,力道大得几乎捏碎指骨:

“肺动脉压监测数据异常波动!非常危险!"

"随时致命心律失常心脏骤停!必须立刻紧急心脏修补手术!不能再等!否则…”

语气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。

权威带着孤注一掷狠戾。省略后果,沉重停顿比言语更窒息。

大脑瞬间空白。手术?现在?这么突然?

巨大恐惧如冰潮淹四肢百骸,呼吸困难。

我看他,试图找熟悉、安抚、沉稳,却只见一片深不见底急于达成目标的急迫寒潭。

那眼神,让我心底升起莫名寒意。

“沈临,我怕…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“别怕!”他猛收紧手指,几乎捏疼我。

金丝眼镜后目光死死锁住我,像要将我钉原地:

“相信我!我会带你回来!承诺过的!”

承诺此刻空洞可怕,带着虚张声势急切。

无时间思考,告别“念安堂”,细想这突如其来的“危急”。

死亡恐惧和对沈临盲目信任本能,让我如提线木偶,被匆匆推进冰冷如金属墓穴的手术室。

无影灯光惨白炫目,像那试图掩埋一切悲鸣的无温雪夜。

金属器械碰撞清脆冷酷,在我耳中扭曲成菜市口屠夫磨刀霍霍噪音。

穿透灵魂的尖利吆喝回荡:“菜人——新宰的菜人——上等货色咧——!”

麻醉面罩带着甜腻冰凉气息,不容抗拒扣下。

意识模糊下沉,坠入粘稠黑色深潭。

身体感觉抽离。

就在即将彻底失去知觉边缘,手术室厚重隔音门极轻微开合。

两个压低、因紧张无比清晰的声音,如淬毒冰锥狠狠刺穿最后意识防线,钉入灵魂:

沈临(声音紧绷疯狂):“月棠那边准备好?!"

"供体心脏状态如何?必须确保万无一失!立刻移植,一秒不能耽搁!她拖不起了!”

助理(迟疑不安恐惧):

“沈主任,苏小姐准备就绪。"

"可…林小姐肺动脉压数据…刚才峰值似短暂波动,实时监测显示数值回落稳定。"

"虽高位,绝不像您说危急到必须立刻…”

沈临(粗暴打断,冷酷如寒冰):

“闭嘴!数据我看过!我比你清楚!她心脏对月棠完美适配!现在就是最佳窗口期!"

"月棠等不了!任何风险必须规避!记住职责!优先保障供体心脏活性!"

“苏家是我们医院最大的金主,我们要对苏家负责任!”

"执行方案A!立刻!责任我全负!快!”

“嗤——”

如同三百年前,剔骨刀切入温软皮肉的声响,在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开!

所有迷惑温存、所有“治愈”“守护”虚幻泡影,被这寥寥数语彻底撕碎!

灵魂被硬生生剜去核心,剧痛席卷每一意识碎片!

比前世肉体分割痛万倍!

原来,“新药试验”是精心编织囚笼,只为困我在手术刀下成待宰羔羊!

“念安堂生机”是麻痹神经蜜糖,只为让我心甘情愿走向祭台!

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是送我踏上黄泉路的悼词!

完美适配“供体心脏”,是我这颗愚蠢为他跳动的心!

我,林念,在他眼中,只是拯救苏月棠的“药引”,可随意切割的“材料”!

“别回头啊,我的良人…”

前世消散风雪中的低语,带着无尽悲凉绝望,与今生沉入麻醉深渊的灵魂,发出最后绝望共鸣。

这一次,是真正永别。

6

意识沉入冰冷永恒黑暗。

身体被划开的触感遥远如隔世。

灵魂却挣脱躯壳束缚,带着两世累积剜心剧痛。

高悬无影灯光晕里,冷冷漠然俯视下方——

看着沈临,我曾视为救赎希望的男人,穿着象征救死扶伤无菌服,戴冰冷手套。

那双曾为我“读纳兰词”、温柔覆我手背的手,此刻正无比精准高效冷酷地探入我敞开的胸腔。

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取走那颗曾为他炽热跳动的心脏。

那颗心在无影灯下微微搏动,带着生命最后余温,被他如待珍贵物品,放入冰冷保存液。

眼神专注狂热,只有对拯救苏月棠的志在必得,无半分对身下躯壳的怜悯回顾。

死亡,非终结,是另一场酷刑开端。

我的意识,凝聚两世怨毒悲鸣的灵魂碎片,挣脱肉体桎梏。

带着前世被献祭的蚀骨恨,今生被活剜心脏的滔天怨,缠绕沈临、苏月棠,如影随形。

我“看”着我的心脏,年轻健康、曾为“沈临”悸动的心脏,移植进苏月棠苍白美丽身体。

手术精准如精密仪器,沈临那双“上帝之手”,进行着以爱为名的掠夺亵渎。

手术“成功”。

苏月棠在重症监护室醒来,纤长睫毛颤动,睁开如水柔眸。

第一眼看到守候床边、满眼血丝难掩狂喜如释重负的沈临。

“临哥哥…”声音虚弱娇柔,带着劫后余生依赖:“谢谢你…感觉…好多了…”

沈临立刻紧握她的手。

如握失而复得稀世珍宝,疲惫脸上绽开近乎灿烂心满意足笑容,眼底是毫不掩饰深情庆幸。

“没事了,月棠,有我在。”他低声安抚。

他终于“救”了他的月棠,完成扭曲宿命般的执念。

而我,林念,被院方轻描淡写宣告“肺动脉高压危象导致术中猝死”。

遗体迅速火化,骨灰盒安置陵园最偏僻角落,如弃垃圾。

“念安堂”,承载父母心血、我一生挣扎希望的药铺,被沈临以“唯一合法投资人”身份“合理”接收。

他高效冷酷抹去我一切痕迹——铜制碾药船、泛黄药材笔记、窗台半死凤仙花…统统丢弃。

“念安堂”旧匾被扔仓库蒙尘,取而代之崭新浮华招牌——“月棠养生馆”。

点燃昂贵甜腻熏香,驱散清苦药草气息。

他迫不及待将这用我生命心脏换来的“生机之地”,献给心上人作调养私人领地。

每一次看到,苏月棠踩着精致高跟鞋,踏入面目全非的“月棠养生馆”,

用我曾擦拭的柜台,坐我常坐位置,享受沈临无微不至呵护

——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眼神溺死人,我的灵魂无声尖啸!撕裂虚无的怨毒!

更痛彻魂髓的是,每一次苏月棠的心跳

——那本该属于我的、曾为沈临悸动的心跳

——都像沉重铁锤狠砸我无形魂体,提醒被掠夺献祭的残酷!

每一次沈临深情庆幸,目光落在苏月棠微微起伏的胸口(跳动着我的心),

都如同前世悬肉架,铁钩带倒刺,狠摩擦灵魂断骨,带来阵阵窒息剧痛!

7

赎罪祭火

然而,那颗属于林念的心脏,在苏月棠身体里,并不安分。

它用自己的方式,进行着沉默而激烈的反抗,成为刺向沈临最锋利的刃。

苏月棠第一次踏入焕然一新、弥漫着昂贵熏香的“月棠养生馆”时,精致的眉头猛地蹙起,脸色煞白。她纤手紧捂胸口,声音发颤:

“好闷,难受!喘不过气!”

“临哥哥,这气味…心口好堵!像有东西在拧它!”说着,甚至开始干呕。

沈临慌忙扶住她离开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
那是我的心。

对这片被强行抹去“念安堂”印记、被鸠占鹊巢的土地,发出的强烈排斥抗议!

从那以后,苏月棠开始对沈临送的顶级香水嗤之以鼻。只要闻到,就头晕恶心,甚至引发心悸。

相反,她莫名迷恋上了清苦悠长的气息。

她不顾形象,在被改造的仓库里,翻出残留着微弱药草味的旧抹布。

像瘾君子一般深深嗅闻,脸上露出贪婪、迷醉又安宁的神情。

面对沈临安排的精致法餐、日料,她毫无胃口,甚至反胃。

深夜,她如幽灵般溜进厨房,笨拙地熬煮着寡淡的清粥,对着空角落无意识喃喃:

“要是…有点腌芥菜就好了…咸一点…”

甚至有一次,沈临发现她躲在画室,偷偷网购凤仙花粉,对着镜子笨拙而执着地尝试染红指甲。

沈临脸色铁青,一把打翻花粉盒。

鲜红的粉末撒落一地,像凝固的血。

巨大的悲怆与荒谬感,几乎要撕裂我的灵魂!

最让沈临恐惧失控的,是苏月棠眼神的变化。

她看沈临的目光中,依赖与浓情蜜意如退潮般消减,取而代之的是困惑、疏离,甚至隐隐的抗拒。

相反,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沈临身边那个沉默寡言、气质干净温和的年轻助手——陈默。

每当陈默出现,苏月棠(或者说她胸腔里我的心)就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,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。

眼神里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羞涩与奇异的安定感。

她甚至会在沈临面前,脱口而出对陈默的关心:

“陈助理,你脸色不好,注意休息。”

一次精心布置的玫瑰烛光晚餐上,苏月棠心不在焉。

直到陈默顺路来送普通文件,她立刻起身。

接过文件时,指尖无意相触,她脸上瞬间绽放出比烛光更明亮的笑容。

沈临捏着高脚杯的手指骤然收紧,昂贵的红酒在杯中剧烈晃动,一如他濒临爆发的情绪。

他死死盯着苏月棠为另一个男人展露笑颜,镜片后的目光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,妒火与恐惧交织。

夜晚,成了苏月棠的炼狱。

她被同一个血腥噩梦反复折磨:

漫天大雪,寒风呜咽,枯树虬枝狰狞如鬼爪。

树下,一个身穿破旧青衫的书生,疯狂地用额头撞击坚硬的树干!

“咚!咚!咚!”沉闷的声响如丧钟。

鲜血汩汩流出,染红了皑皑白雪。

绝望的嘶吼穿透风雪:“阿念——!!!”

每次从这血淋淋的噩梦中惊醒,苏月棠就因心绞痛蜷缩成一团。

冷汗浸透睡衣,她大口喘息着,仿佛心脏真的要跳出胸腔。

她抓着沈临的手,眼神惊恐涣散,语无伦次地追问:

“他是谁?!撞树人是谁?!为什么那么痛?!他在喊谁?!”

“阿念是谁?!临哥哥,我好怕!心好痛…”

沈临只能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体,脸色惨白,嘴唇紧抿,无法回答。

是我的心,在苏月棠身体里,将穿越时空的滔天悔恨,一遍遍强制放映给她看。

这,也如凌迟般折磨着沈临的神经!

沈临慌了神,动用顶尖医疗资源为苏月棠检查。

心超、造影、血液分析、排异监测…结果一切正常,心脏功能完美,没有任何排异反应。

医学,解释不了这些痛苦与异常。

他越紧张,越将苏月棠看得密不透风,试图用更多的物质关怀、寸步不离的守护将她拉回身边。

可苏月棠却越发烦躁不安。

那颗心对他的排斥越发明显,反而更向往陈默带来的奇异平静气息。

我的心,正用自己的方式,进行着最沉默却锋利的复仇,将沈临步步逼向疯狂的边缘。

8

压垮沈临理智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,终于在深夜伴随着苏月棠的凄厉尖叫落下。

苏月棠又被血色槐树的噩梦惊醒,心绞痛几乎让她昏厥。她蜷缩在床上,小脸惨白如金纸。

沈临守在床边,连日来的焦虑与恐惧几乎将他压垮。

被“背叛”的愤怒、深深的无力感,以及无法解释的医学困境,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。

他猛地抓住苏月棠单薄的肩膀,手指用力得几乎嵌进骨头。

镜片后的眼睛布满骇人红血丝,像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困兽般嘶吼:

“月棠!看着我!告诉我!你的心到底在哪里?为什么你看他的眼神…为什么?!”

他猛地一指刚惊醒赶来的陈默,眼神凶狠如刀。

苏月棠被抓得生疼,胸口强烈的心绞痛与排斥感让她窒息。

长久积压的恐惧、困惑,生理性的厌恶,以及被控制的窒息感,此刻如压抑的火山爆发!

她不知哪来的力气,猛地推开沈临。

泪流满面的她,声音因痛苦和愤怒尖锐得变了调,如同前世划破风雪的绝望呼唤:

“我不知道!是它在痛!是它在跳!”

“是它…是它想看他!”

“沈临!你告诉我!你告诉我啊!”

“这颗心…到底是谁的?!它为什么这么痛?!为什么这么恨你!”

最后那句泣血的“恨你!”,如淬毒的匕首,狠狠捅进沈临的心脏,也捅破了他自欺欺人的薄纸。

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
同一天,一份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冰冷匿名快递,送到了沈临的私人办公室。

他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与烦躁拆开,里面的三样东西,如三把冰锥扎进他的眼球:

1. 旧报纸复印件:

社会新闻角落的豆腐块文字,冰冷地报道着“百年老店‘念安堂’年轻女店主林念因心脏病不幸离世”。

时间,正是苏月棠手术成功的第三天。

2. 几张清晰照片:

一张是我在“念安堂”柜台后低头整理药材的侧影,眉间淡褐的小痣清晰可见,神情沉静坚韧;

一张是我穿着病号服,虚弱地靠在医院窗边,对着窗外的老槐树露出苍白宁静的微笑;

还有一张…是我亲笔签署的器官捐献志愿书翻拍照,受益人栏刺目地空白着。

3. 打印便签纸: 一行冰冷的宋体字:

“粟米种在灶台下瓦罐里。活下去,看花。”

这行字,如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,劈开了沈临尘封的记忆闸门!

9

前世那方染着深褐血迹的布帛,那份用生命换来的“生机”诀别嘱托,穿越三百年的风雪血腥,狠狠砸在他眼前!

阿念最后平静绝望的眼神,槐树下撕心裂肺的惨嚎和撞树闷响…

前世今生两段悲剧残酷地重叠连通!

“轰——!!!”

世界崩塌粉碎!

是他!亲手伪造数据。

他为了争取分秒必争的移植时间。

为了确保苏月棠第一时间万无一失得到这颗“完美适配”的心脏,亲手掐断数据流,伪造危急假象!

他亲手,用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和冰冷的谎言,宣判了她的“死刑”,将她如牲口般送上手术台!

“啊——!!!”

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、如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惨嚎,从沈临喉咙迸发!

他双目赤红如择人而噬的恶鬼,积聚全身力气,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,狠狠砸向坚硬的电脑显示屏!

“砰——!!哗啦——!!!”

屏幕爆裂!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如炸开的冰刃四散飞溅!

几片尖锐的碎片深深刺入手背、手臂和脸颊。

鲜血涌出,顺着手腕、下颌蜿蜒流下,染红了雪白的衬衫袖口。

也染红了他腕间那枚佩戴着、此刻无比讽刺肮脏的温润古玉!

刺目的红,像极了阿念被剥夺生命时流尽的血。

巨大的悔恨如滔天巨浪,裹挟着前世今生的滔天罪孽

——赘婿累死妻子的无能,医者谋杀爱人的伪善残忍

——将他彻底淹没吞噬!

他踉跄后退,双腿软如烂泥,重重瘫坐在地,背靠冰冷的墙壁。

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,蜷缩成一团,发出压抑如濒死野兽的绝望呜咽。

呜咽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,充满无尽的痛苦与自我厌弃:

“是我!我杀了她!亲手剜她的心…我骗了她"

"对不起…阿念!报应…报应啊!!!”

他用手疯狂抓扯头发,在脸上抓出血痕,仿佛要将罪恶的皮囊撕碎。

巨大的痛苦让他蜷缩在地板上剧烈呕吐,吐出带着胆汁和血丝的胃液。

沈临,彻底疯了。“心外圣手”消失了,只剩被罪孽啃噬殆尽的空壳。

10

他满手满脸是血,如疯魔般冲到陵园阴冷的骨灰寄存处。

无视保安阻拦,扑到刻着“林念”名字的、最不起眼的冰冷金属格子前。

如虔诚又绝望的罪人,疯狂用额头撞击坚硬的柜门!

“咚!咚!咚!”

沉闷可怕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大厅回荡,每次撞击都伴随着皮肉破裂的闷响。

鲜血顺着额头汩汩流下,满脸的血与泪水混合,画出狰狞的图腾。

“对不起…把心还你!挖我的好不好…求你了…阿念!求你看看我…”

嘶哑破裂的声音如恶鬼哀嚎。

保安强行架走他时,他像个破布娃娃般瘫软在地。

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,嘴唇无意识地翕动,重复着破碎的道歉。

酒精成了他唯一的短暂避难所。

他被发现醉倒在办公室,地板上散落着空酒瓶,还有污秽的咳血痕迹;

醉倒在医院花园的老槐树下,瓢泼大雨浇透了他,却毫无知觉;

整夜泡在空荡荡、阴森的“念安堂”里,灌着劣质烈酒发疯,打砸一切能砸的东西。

筋疲力尽后,倒在废墟中,身上布满被玻璃渣划伤的伤口。

医院高层震怒,剥夺了他的手术资格。

那双曾经的“上帝之手”,如今连小手术刀都拿不稳,剧烈颤抖着。

他将被血污染的古玉,狠狠扯下,全力摔向墙壁!

“君子无故,玉不去身”?这“君子”早被罪孽碾碎成齑粉!

玉佩碎裂的清脆声响,如同灵魂崩断的声音。

他捡起锋利的碎片,眼神空洞地狠划手臂,看着深深的血口,鲜血涌出,喃喃道:

“疼吗?阿念!是不是这么疼…不够?还不够…”

仿佛只有肉体的剧痛,才能麻痹灵魂深处无时无刻焚烧着的业火。

11

苏月棠由陈默陪伴,召开了简短的发布会。她苍白憔悴,声音虚弱却清晰:

“感谢大家关心!我的身体正在恢复中。关于心脏来源…存在未澄清的问题。”

“沈临医生的精神状态和控制欲…让我感到恐惧。我需要时间和空间…远离这一切。”

“心脏来源问题”“控制欲”“恐惧”等词,与沈临的异常情况结合,瞬间引爆了舆论。

媒体蜂拥而至,“杀人医生”“剜心恶魔”“疯子”等标题铺天盖地。

医院迫于巨大压力,宣布对他无限期停职调查。

昔日仰望他的同事、学生,如今避之唯恐不及,眼神里满是鄙夷与恐惧。

他彻底成了医学界的耻辱,社会的渣滓。

唯一的光(苏月棠)彻底熄灭,还带着我的心,恨他入骨,并公开指控。

这,比死亡更痛苦。

他偏执而疯狂地重建“念安堂”。

如拾荒者一般,在垃圾场翻找回我沾着药渍的旧抹布。

找到后,如捧着稀世珍宝,深深嗅闻,脸上露出病态的迷醉神情;

花高价搜寻相似的旧药柜、老秤杆、药材、铜药臼,却胡乱地堆放在潮湿的角落。

任其发霉变质,散发着腐朽的气息;

他日夜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(拒绝铺床褥)。

紧紧抱着我那被血泪与酒浸染、字迹模糊的药材笔记,对着空荡荡的铺子说话。

声音时而温柔缱绻,令人心碎:“娘子,今天收上黄芪…闻闻?”

时而凄厉尖锐,如恶鬼哭嚎:“为什么?!留我一人在地狱?!回答我!!!”

浓郁腐朽的药香弥漫,只让他更加窒息。

这里没有一丝生机,只有他亲手打造的赎罪活人墓。

蚀骨的孤独与灭顶的罪孽感,如无数冰冷的毒蛇,日夜缠绕、啃噬着他的神经。

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幻觉:

看到我浑身是血,站在柜台后,眉间的小痣红得刺眼,无声地望着他,眼神冰冷而悲悯;

看到阿念穿着染血的粗布衣,悬在无形的肉架上,空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…

这些幻影日夜纠缠,将他拖入更深的疯狂。

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。

狂风如暴怒的巨人,撼动着门窗;暴雨倾盆而下,砸在屋顶和地面,震耳欲聋。

闪电撕裂墨黑的夜幕,天地瞬间惨白;

滚滚惊雷,如天穹震怒,似要净化这污浊人世。

这夜,比前世埋葬的雪夜更暴烈、更绝望。

沈临蜷缩在“念安堂”最阴暗的角落,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劣酒、血腥与霉变的酸腐气息。

他怀里紧紧抱着几乎被揉烂、浸透的药材笔记,因寒冷与痛苦,蜷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。

在酒精与绝望的深渊中,他仿佛看见我站在不远处菜市口风雪中药铺的阴影里。

身影模糊,唯有眉间一点小痣红得惊心。平静地望着他,眼神空寂又带着穿透灵魂的悲悯。

“别回头啊,我的良人…”

两世的声音冰冷悠远,重叠在一起,如最深的叹息,又似永恒的诅咒。

在这风雨飘摇、空寂如墓的铺子里幽幽回荡。

这低语如冰水浇头,他猛地从混沌中惊醒,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“嗬嗬”声。

他连滚带爬,如疯狗般在黑暗的废墟中翻找。

找出所有积满尘灰的油灯、蜡烛、半截残蜡。

火柴在潮湿的空气中划亮,却又熄灭;

再划,又被风吹灭。

他急得嘶吼,用布满新旧伤痕、渗血的手,笨拙而拼命地拢着微弱的火苗,抵挡肆虐的寒风。

双手颤抖着,近乎癫狂而虔诚地点燃灯芯。

一盏…两盏…十盏…三十盏…五十盏…七十盏…百盏!

这个过程漫长而艰难,他脸上混合着绝望、虔诚与扭曲的希望,复杂至极。

灯火渐次亮起,昏黄摇曳的光艰难地驱散着部分黑暗,映亮了他枯槁如鬼的面容:

深陷的眼窝,乌黑如骷髅的额头,伤口与淤青交错凌乱。

肮脏的胡茬覆盖着下半张脸,血泪与雨水浸透、干涸的衬衫硬邦邦地贴在身上。

在跳动的灯火下,他像一个苍老褴褛的乞丐,又像刚从坟墓里爬出的行尸。

他跌坐在摇曳的灯海中央,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
紧紧抱着破烂的笔记,身体蜷缩成最原始的寻求保护的姿态,像子宫里的胎儿。

他艰难地抬头,涣散、失焦的目光扫过满室跳跃的灯火。

嘶哑的声音破碎,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:

“阿念,灯点好了…” 一阵剧咳打断了他的话。

他手捂嘴,摊开掌心,是刺目鲜红混着痰丝的血 “…你看够不够亮?够不够暖和?”

他神经质般伸手,小心翼翼地触碰最近油灯滚烫的玻璃罩。

火苗隔着玻璃舔舐着指尖,燎焦了袖口的布料,发出轻微的焦糊味。

可他恍若未觉,甚至颤抖着将灯抱入怀中,如同抱着唯一的温暖来源。

“这次,我没回头…” 他的声音渐低,如梦呓般,带着无尽苍凉 “回不了头了…”

“这里…念安堂…我守着…” 他的手指神经质般抠挖着冰冷的地面。

“等你回来,捣药…称量,你的痣像星子…”

“万家灯火…”

“这一屋都是你的…”

“我替你…” 又是一阵剧喘,他像离水的鱼般张大嘴,最终挤出破碎的气音:

“看花,好不好…”

窗外,风雨如怒,电闪雷鸣,狂暴的能量似乎要将这座城市抹去。

窗内,百盏古老油灯在狂风的撕扯下剧烈摇曳。

灯火明灭不定,却仍顽强地抗争着,试图吞噬黑暗。

昏黄而脆弱的光晕,如风中残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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